2013年12月2日

【論西方及中國知識承傳與文藝復興之路】

最近和一些朋友討論中西教育的比較問題,筆者發現很多香港朋友在這個問題上的認知有一些盲點,例如中國的教育制度好像較西方優勝,論據如中國在春秋時代已有教育家孔子講學,提倡有教無類;或漢武帝時代開辦「太學」及五經博士;或是隋唐開設科舉制度,作為以考試選拔人才,舉世無雙,並因而證明中國文化和制度之優越云云。筆者認為這都是我們在接受中學中國歷史科教育時被「填鴨」、欠缺世界史的視野及缺乏批判思維等的結果。(所以現在要求學校重開中史科,其實亦有很大的困難)

有教無類?古代希臘和中國的教育源起

無疑,在西方文明起源的古希臘和東方的中國都在公元前五百至二百多年左右,發生了重大學術思想交流與轉移,希臘城邦以雅典為中心,因希波戰爭的緣故,成為愛琴地區的霸主,其學術思想亦得以廣泛流傳,希臘教育提倡有教無類,是雅典為了提升公民/ 自由人的質素及精神面貌,某程度上也是支持著雅典的城邦秩序的運作;而中國
當時正值春秋戰國時期,諸侯林立,向來掌握知識及學術的貴族階級因故國被吞併、或王權旁落、或家道中衰,而令學問得以流落民間,如孔子先世為宋國公爵、韓非為韓國宗室公子、墨翟則為東北渤海孤竹國宗室之後。而春秋時代所興起百家爭鳴的教育氛圍,是那時代社會階級改變後的結果,學者傳授知識、人們學會知識,其實是為了當時治世興邦的需要。筆者不打算為希臘雅典時期和中國春秋時代的教育和學術給予任何結論,也無需比較兩者孰優孰劣,我只是想指出,兩地在教育發展上是有相似性,但不同的地方更多。

中世紀黑暗時代vs漢武帝獨尊儒術:誰更黑暗?

第二,歐洲中世紀予人的印象就是「黑暗時代」(Dark Age),教皇及教會權力操控了西方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整整一千年,西方學術和教育在天主教會的影響下好像毫無發展。然而,天主教會掌握了大量豐富的知識,雖然教會是壟斷性的,但亦因此將自羅馬時代累積下來的知識加以封存(注意是「封存」,不是「封殺」),在後來的宗教改革及文藝復興,成為重要的文明寶藏;另外,中世紀教會雖然影響深遠,教皇權力甚至比君主還大,但歐洲各國並沒有出現如中國秦代一樣的中央集權,在中世紀的後期,不少歐洲國家反而成立了具現代意義的「大學」教育,如意大利的博洛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Bologna) 建於1088年,是歐洲最古老的大學,第二老牌的就是建於1096年英國的牛津大學(University of  Oxford),巴黎大學(University of Paris)則建於十二世紀中葉、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建於1209年;即使天主教會壟斷了知識,但其實並沒有將之封殺,如西班牙的薩拉曼卡大學(University of Salamanca)大概於1130年開始教育活動,到1218年更由教皇阿方索九世(Alfonso IX)特許建立,給予認可。可見中世紀的歐洲高等教育是有長足發展。

相反,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併吞六國,出現所謂「大一統」的局面,建立中央集權,雖然以焚書坑儒作為拑制民間學術思想傳播,但秦國首都及宮室仍然藏有各家典籍,最致命的還是到前206年,項羽率軍攻陷咸陽,焚城三月不息,才使到僅餘的先秦學術著作付諸一炬。到了公元前二世紀,漢武帝獨尊儒術,更進一步令中國學術思想推向萬丈深淵,當時儒生董仲舒向武帝提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應該「罷黜百家,表章六經」,而民初時新文化運動的重要人物易白沙在《青年雜誌》上發表的《孔子評議》中,評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利用孔子為傀儡,壟斷天下之思想,使失其自由。」(查「獨尊儒術」一詞,即出於此),因此,中國儒家學術傳統,由漢武帝到宋明理學表面上令中國文化系統更形完善,但其實令先秦時期百家爭鳴成為絕唱。西方教會壟斷學問,但並無封殺,而中國儒教,雖無壟斷學問,但卻封殺了自由,中國學術思想才真正陷入「黑暗時代」。

歐陽修vs達文西:中西知識份子的歧路

說到中國科舉制度,其實和教育的關係不是很大,它只是封建皇朝選拔官員的一部份。(亦即現代香港學校教育也是所謂培育學生的五育發展,但不一定與公務員CRE考試有關);因此,只能說科舉考試同時帶動「知識」的流傳,但正如前述,這些「知識」亦只限於儒家學問,鑽研其他學問如數學、科學等實在是無出頭之日,所以我認為這談不上是「教育」。因此,中國的所謂「知識份子」,主要只能透過科舉任官出仕,說到社會流動性(即所謂「藉教育改善社會地位」),也是十分狹隘,加上科舉考試競爭性大,知識份子十年寒窗,埋首孔孟程朱之說,得以高中者已經寥寥可數,求得功名以後,就沉醉於利祿之間,間接造就了中國官場的貪腐傳統,少有如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歐陽修 (10071072),但這類文學家在官場上一般都是鬱鬱不得志,慘澹收場;而君主能舞文弄墨者就更悲哀,不少都成為亡國之君,如南唐李後主、宋徽宗之流,鮮有擁豐富學識而能經世治國,何其諷刺?至於更多在科舉中落第的讀書人,受了所謂的「教育」,卻除了中舉以外,別無其他技能,懷才不遇,鬱鬱而終,魯迅筆下的孔乙己,正是這類人物的真實描寫。此謂中國知識份子之淪亡,自漢武皇帝獨尊儒術始。這種「學而優則仕」的思想,至今深重地影響我們的教育場域。

反觀歐洲社會沒有「科舉」、「出仕」這些包袱,人們在教會開辦的學校受教育後,或會成為神職人員(但神職人員不是中世紀歐洲人的主要職業),即使學術上仍唯天主教獨尊,令科學、哲學等學問難有重大發展,但人們的學習基本上還是多元化,不以擔任公務員或神職人員為唯一出路,因而造就了文藝復興時期不少傳世的音樂家、劇作家、文學家、藝術家、天文學家等等,他們不一定過著富裕生活,但在社會上至少有一定的地位,甚至能按他們不同才華,得到統治者的垂青,在宮廷裡供職,例如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除了是一名畫家,也是建築師、音樂家、數學家、發明家、解剖學家、製圖師等多項身份;同期的還有米開朗基羅,既是雕塑家,也是建築師、畫家和詩人,此所以文藝復興謂之「復興」的原因。

唐宋以後:現代中國的文藝復興遙遙無期


此外,在中世紀黑暗時代的中葉,即約公元八至九世紀期間,歐洲文化界其實曾有一次「小陽春」:一場稱為「歐洲的第一次覺醒」的卡洛林文藝復興(Carolingian Renaissance),發生在法蘭克王國查理曼大帝的時代,當時每一座教堂和修道院都設有學校與圖書館,並用拉丁文教授語法學、修辭學、邏輯學、算術、幾何、音樂和天文學等所謂的「七藝」,這就不難解釋為甚麼在公元1000年後,歐洲不少地方都開設了大學。這場卡洛林文藝復興亦斷斷續續到十四世紀的文藝復興,所以,我們所熟悉的文藝復興,並不是橫空出世,黑暗時代也不是絕對黑暗。反之,中國自民國以來一直吹噓的「中華文明」,不能否認它曾有過黃金時期,從公元七世紀的唐代到十二世紀的宋代,這個時候的中國,不但學風自由,雖仍以儒家為王道,但佛教、回教、景教亦同時盛行;這時期也是科舉制度創設的早期,考試內容不只是儒家經典,還要考策論時政,考核能力多元而廣泛,有別於明清時期的八股文考試;及後中華文化傳至日本、朝鮮、東南亞等地方。可惜這早已成為歷史,宋朝以後,中國漢人皇朝兩度亡於外族之手,元明清三朝中央集權專制達至頂峰,無論是儒家學術發展、科舉選仕制度全都變質,士人或知識份子淪為統治者的維穩工具,1919年發生的五四運動及其後的新文化運動雖然對民族、文化文明曾有深刻反思,但畢竟只是曇花一現,後來中國大陸陷於共產黨之手,全面赤化,災難連綿,到了文化大革命更將基本中國文明中的人倫關係、仁義道德、基本常識都「屠」洗淨盡,現代的中國大陸人民,只要有基本「餵食」需要,再無精神與靈魂,今天在大陸發生種種的怪現象,皆自唐宋以後,文明「淪亡」的結果,而中國版的「文藝復興」,卻是遙遙無期。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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